诗歌｜茨维塔耶娃：到处都是成双入对的男女

茨维塔耶娃与阿赫玛扥娃并为二十世纪最杰出的两位俄国女诗人。帕斯特纳克在谈及俄国现代诗人时，曾说︰“她是我们当中最好的。”短短一句话，便证明了茨维塔耶娃在二十世纪俄国诗坛的地位。
茨维塔耶娃是孤独的、悲苦的，却又始终保持着敏感与激情。她的诗，一如她的人，极其强韧而具有个性。布罗茨基曾在一次国际研讨会上宣称：“茨维塔耶娃是20世纪最伟大的诗人。”有人问：“是俄罗斯最伟大的诗人吗？”他答道：“是全世界最伟大的诗人。”有人又问道：“那么，里尔克呢？”布罗茨基便有些气恼地说：“在我们这个世纪，再没有比茨维塔耶娃更伟大的诗人了。”
本文精选了七首茨维塔耶娃的诗作，你最喜欢哪一首呢？欢迎留言分享。

 

 

▲ 玛琳娜·伊万诺夫娜·茨维塔耶娃（ Марина Ивановна Цветаева，1892 —1941），俄罗斯著名的诗人、散文家、剧作家。

 

01

在巴黎

 

建筑直抵星星，天穹低矮，

十分接近烟蒙蒙的大池。

在庞大而快乐的巴黎，

一切依然贯穿秘密的忧伤。

 

黄昏喧闹的林阴道，

最后一道霞光已经消逝，

到处，到处是成双入对的男女，

嘴唇的战栗和目光的大胆。

 

我在此地孤身一人。脑袋

靠紧栗树的树根，如此甜蜜！

内心深处，仿佛在离别后的莫斯科，

罗斯坦的诗歌在哭。

 

夜幕中的巴黎让我觉得陌生而不幸，

心灵更为亲近昔日的梦呓！

我要回家，那里有紫罗兰的忧愁

和某个人温馨的肖像。

 

那里有某个人悲伤而友善的光，

那里有温柔的墙上剪影。

罗斯坦和受难者列什塔茨基，

还有莎拉——他们全数进入梦境！

 

在庞大而快乐的巴黎，

我梦见小草，云彩，

遥远的笑声，邻近的影子，

痛苦也像往昔那般深刻。

 

1909.6 巴黎

 

 

 

02

再度祈祷

 

我再度双膝跪在你的面前，

在远处望见你星星的三冠。

基督，请让我理解，并非一切都是影子，

请让我最终拥抱的不是影子。

 

我被这些漫长的日子折磨得痛苦不堪，

无所关心，没有目标，永远懵懵懂懂……

在人间十七岁的年龄，

怎能够爱上这些影子，在影子中间生活?

 

要知道，歌唱和写作的是最初的幸福！

敞开，敞开整个欣喜若狂的灵魂！

莫非这不是事实：除却悲哀，便没有幸福？

要知道，除却死人，便没有朋友？

 

要知道，无数世纪，被别种信仰所鼓舞，

离开人群，隐居到查无人迹的荒漠？

不，不需要微笑，不需要廉价的赞美，

那是对最高圣物的亵渎。

 

我不需要廉价的极乐幸福。

我不需要爱情！我思念的不是它。

拯救者，请让我的灵魂，在可爱的影子

那安谧的王国中，委身于影子。

 

1910 秋 莫斯科

 

 

 

03

安德烈·舍尼埃

 

（一）

 

安德烈·舍尼埃走上了断头台，

而我还活着——这是恐怖的罪孽。

有一些时间，对大家来说都很残酷，

那在火药桶上歌唱的人，不是歌手。

 

那在大门旁掀掉儿子盔甲的人，

又怎么能说是他的父亲面包。

有一些时间，太阳是致命的罪孽。

在我们的时代，活着的不是人。

 

（二）

 

在黑暗之中，我无法辨认

这双手——属于我还是别人？

黑色的监狱守门人

在恐怖的幻想中划出了记号。

 

双手碰翻了笔记本，

抚摸纤细的脖子。

我还来不及写完，

清晨像贼一样悄悄溜走。

 

1918.4.4

 

 

 

04

不要徒然地

 

不要徒然地

为父母哭泣——站起来，和上帝一起

踏上一条条大路，

走进黑夜——没有狗，没有路灯。

 

黑夜有一张小偷的嘴巴：

吞噬着廉耻，把你与上帝隔离。

却教导着

去歌唱——当面微笑——背后偷窃。

 

在黑色的十字路口，

用长长的口哨声呼唤什么人，

在树木底下亲吻

其他温顺的女人。

 

田野布满了冰雪——

或者麦穗——沿途的一切——非常神奇！

惟有童话中的那个

浪子——正在回家。

 

1916.10.10

 

 

 

05

把别人不需要的，都给了我吧

 

把别人不需要的，都给了我吧！

一切将在我的烈火中烧成灰烬！

我既引来生命，也招来死亡，

作为一点微火献给我的火苗。

 

火焰喜欢那微薄的东西，

年深日久的枯技，花环和语言，

有了这些燃料，火焰更为炽烈！

等你们重新起来时——比灰烬更干净！

 

我是一只凤凰，只在烈火中歌唱！

请你们保持我崇高的生命；

我高高地燃烧——烧得一干二净！

那样，你们的黑夜就充满了光明。

 

寒冰的篝火，烈火的喷泉！

我要挺直我高高的身躯，

我要坚守我崇高的职责——

履行交谈者和继承者的使命。

 

1918.8.20

 

 

 

06

致阿·恰布罗夫

 

不要嫉妒，也不要诅咒，

让所有的箭矢都射向胸口！

友谊！——那是尚未燃尽的

身体最后的激情。

 

在内心，白色的远方，

邻近的水面——季节的二分点，

把热衷死亡的铁块

翻来覆去有三次。

 

要知道：不可能，也不会！

在独断专行的机敏中，

像一块块砖瓦一样覆盖

雷电般尖锐的真理。

 

双手由于愤怒而僵硬，

维持不可变移的内讧。

友谊！那是尚未被切割的

肚子最后的诡计。

 

1922.1.8

 

 

 

07

睚鲁的女儿

 

（一）

 

走过去吧！

这是伟大的仁慈。

睚鲁的女儿

与玩偶（与情人）、与美告别。

这个宽大的式样

适合年轻人。

 

（二）

 

在式样宽广的空间中——

有肉体的丧失，

有死亡的间隔。

 

姑娘，不要隐瞒，

骨头希望

与骨髓分开。

 

为什么，冷漠的人，

悖逆着湍急的

河流之规律。

 

听一会儿女人的哭泣，

我为什么呻吟——

悖逆着灵魂

他一说完，她便苏醒，

按照记忆，模糊地

进入父亲面包和谎言的世界。

 

可是，脚步颤抖，

嘴唇绷紧，

双手干净

 

终端使一切沉默

如半梦半醒。

不要从陡峭的道路

 

启程，走向喧闹的

集市。——那就是永恒

不朽的黝黑。

 

习惯——和处熟。

一身白衣，仿佛需要似地

在轻盈的姐妹中间……

 

像隆重的婚礼一般，

合唱欢呼

那鲜嫩的隐花草。

 

他的手儿弯曲，

发笑——一切重新开始！

一切是玫瑰和葡萄！

 

可是，在情人

和她之间——像帷幕一样，

有一道死亡的间隔。

 

1922.2.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