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郊：人世间的苦难我要吟着诗歌来细品

《落霞与孤鹜图》丨明·唐寅

• 以下文章来源于诗词天地鉴赏会 ，作者张建楠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的大文学家元好问称他为“诗囚”。

 

他和骑驴反复念叨“推敲”碰瓷韩愈而出名的和尚贾岛一起代表着苦吟派诗人。

 

苏轼用“郊寒岛瘦”来评价他和贾岛的诗歌风格。

 

他写了一首《游子吟》，引起万千游子共鸣，狂感恩，网上到处转发。

 

他写了一首《登科后》，引发热议，网友们纷纷在诗下留言。有人说他没见过世面，瞎嘚瑟；还有人认为他心胸窄，气度小；也有人觉得风格不同以往，一气呵成，快乐得要上天，等等。更多的人则是点了“小红心”，表示喜欢。

 

张籍私谥他为“贞曜先生”。

 

这个人就是孟郊，孟东野。

 

 

《山静日常图》（局部）丨明·唐寅

 

01

 

孟郊生于湖州武康县（今浙江省湖州市德清县）。当时，是唐玄宗天宝十年（公元751年），他赶上了盛唐，却不是盛唐的好年月。

 

这一年，杨贵妃养子安禄山来到了长安，唐玄宗和杨贵妃陪他过生日，亲切地叫他禄儿。十分受宠的安禄山，顺势请求担任河东节度使。从此，安禄山兼任平卢、范阳和河东三镇节度使，准备叛乱。

 

当年，大唐西部还发生了天宝战争，讨伐南诏（扶持南诏来牵制吐蕃），结果仗打完，南诏被打跑了，归顺了吐蕃。没多久，大唐与阿拉伯及中亚诸国在怛（dá）罗斯发生战事，被阿拉伯打败。后来，安禄山为取宠唐玄宗去打契丹，结果没打过。

 

孟郊出生在一个内忧外患的大唐。

 

父亲面包孟庭玢是昆山县尉，底层官吏，职位不高，又处在内忧外患的大唐，所以，家庭收入不高。孟郊家里并不富裕，甚至有点儿穷。家庭的清贫，没有让孟郊精神贫困，父母给他书读，孟郊也比较聪明用功。

 

孟郊5岁时，安史之乱爆发，大唐这艘船开始剧烈摇晃。小小的孟郊可能还没意识到世间苦难的到来。

 

 

 

02

 

或许是清贫的缘故，小时候的孟郊性格耿直孤僻，自尊性强，很少与别人来往。

 

关于小孟郊的性格和才气，还流传着一个故事。

 

一年冬天，孟郊的家乡武康县迎来了考察民情的钦差。

 

县太爷为钦差接风大摆宴席。当他们正推杯换盏时，瞧见了穿着破烂绿色衣衫的小孟郊，县太爷觉得很扫兴，钦差借机出了个对子取笑孟郊：“小小青蛙穿绿衣”。小孟郊也不害怕，看到穿着大红蟒袍的钦差，桌上还摆着个螃蟹，耿直地怼回一句：“大大螃蟹着红袍”。

 

据说，当时钦差气得直哆嗦，但没办法，又不想就这样过去，于是，请孟郊入席，伺机再考考他。钦差呷了口酒，斜了一眼小孟郊道：“小小猫儿寻食吃”。孟郊看着钦差和县太爷的吃香，说了句：“大大老鼠偷皇粮”。

 

从此，小孟郊一时出名，却不受官家待见。

 

面对世间苦难，这时的孟郊还不能用诗来品味。

 

 

03

 

长大后的孟郊，开始四处云游。他曾隐居河南，在那里目睹了安史之乱后藩镇割据下百姓的艰辛生活，并把这些都写进了诗歌里。

 

一首《征妇怨》，孟郊让我们看到了征妇送别出征丈夫的不舍。丈夫走的第二天，她就开始念叨思念丈夫，但只能“良人自戍来，夜夜梦中到”。

 

良人昨日去，明月又不圆。

别时各有泪，零落青楼前。

君泪濡罗巾，妾泪满路尘。

罗巾长在手，今得随妾身。

路尘如得风，得上君车轮。

渔阳千里道，近如中门限。

中门逾有时，渔阳长在眼。

生在绿罗下，不识渔阳道。

良人自戍来，夜夜梦中到。

 

一首《伤春》，孟郊让我们品味到了战争的残酷。

 

两河春草海水清，十年征战城郭腥。

乱兵杀儿将女去，二月三月花冥冥。

千里无人旋风起，莺啼燕语荒城里。

春色不拣墓傍株，红颜皓色逐春去。

春去春来那得知，今人看花古人墓，

令人惆怅山头路。

 

一首《寒地百姓吟》，孟郊带我们看到底层百姓生活之悲惨，也看到贵族人家生活之奢华，在两种生活画面的切换中，我们不自觉地细品了大唐社会的贫富差距。

 

无火炙地眠，半夜皆立号。

冷箭何处来，棘针风骚骚。

霜吹破四壁，苦痛不可逃。

高堂搥钟饮，到晓闻烹炮。

寒者愿为蛾，烧死彼华膏。

华膏隔仙罗，虚绕千万遭。

到头落地死，踏地为游遨。

游遨者是谁？君子为郁陶！

 

面对世间苦难，孟郊开始学会用诗歌去品味。

 

 

04

 

年轻的孟郊虽四处游荡，但朋友却不多，只结识了研究茶的专家陆羽和用“我有一瓢酒，可以慰风尘”诗句劝慰外甥的浪子韦应物两位朋友。

 

陆羽是孟郊可以煮茶赋诗的朋友，在这里，他可以抛弃世俗和现实的艰难，单纯地去感受清新雅致的幽境。

 

公元784年，孟郊听说陆羽在茶山上盖了新房，专程赶过去庆贺，还为新房题了首诗。

 

惊彼武陵状，移归此岩边。

开亭拟贮云，凿石先得泉。

——《题陆鸿渐上饶新开山舍》节选

 

一次去苏州，孟郊结识了苏州刺史韦应物，一起谈论诗歌，互相唱和，曾写《赠苏州韦郎中使君》，结下友谊。

 

面对世间苦难，孟郊有了可造访的朋友，可以一起喝喝茶，写写诗，得以短暂超脱世间。

 

 

05

 

转眼间，孟郊已到不惑之年，父亲早已去世，只留下一些薄田，母亲也已衰老。母亲看着大龄文艺青年孟郊还不懂生计，只爱四处游荡，仅仅和几位朋友写写诗，喝喝茶，这样下去不行。于是劝说孟郊去考取功名。

 

母亲劝说之前就有朋友建议他在功名利禄上下功夫，他却说：“我已把功名利禄让给别人，又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

 

孟郊虽然很聪敏努力，但可能不太擅长考试，考了两次进士，都失败了。但幸运的是，应试期间，他结识了李观和韩愈这两位朋友。

 

李观，字元宾，也是一位诗人，韩愈称其“才高于当世，而行出于古人”（《李元宾墓铭》），孟郊这个朋友比较不幸，29岁就因病去世了。孟郊很伤心，写了首五言诗《哭李观》，深情悼念。

 

《旧唐书》说孟郊“性孤僻寡合，韩愈一见以为忘形之契”。两人的性格很合，一见如故。韩愈可比孟郊小17岁，他们算是忘年交。从此，韩愈成了孟郊粉丝，到处宣传，孟郊诗名大振。

 

韩愈崇拜孟郊，曾有感于他们之间的友谊，写下《醉留东野》一诗。

 

我愿身为云，东野变为龙。

四方上下逐东野，虽有离别无由逢。

——《醉留东野》（节选）

 

后来，孟郊又结识几位诗友，如张籍、李翱、樊宗师等。

 

面对生活中的失败，幸好孟郊还有朋友可以一起写诗倾诉鼓劲。

 

 

06

 

几年后，孟郊听从母亲意见，第三次去长安应试，最终进士及第。当时，他已46岁，高兴地不得了，几次科举的失败和生活的困顿在这一刻都抛之脑后，激动的心情占据了全部，他发现自己又年轻了。他骑上马，尽情地绕了长安城一圈，畅快地吟出：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急，一日看尽长安花。

——《登科后》

 

4年后，孟郊被任命为溧阳县尉，结束了漂泊生活，决定接母亲到溧阳来住。

 

可能是为了这次搬家，他窘迫地借到车子，才发现“借车载家具，家具少于车”（《借车》），家里真是太穷了。

 

年纪一大，人就容易怀旧，回忆一些事情。一次，他想起了母亲对他的教导和一次次科举考试的鼓励，感动不已，再想到自己去长安赶考的前夜，母亲辛劳地为自己缝补衣服，准备行囊的情景，孟郊潸然泪下，挥笔写出引千万游子共鸣的诗《游子吟》。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面对生活的不易，此时的孟郊选择了感恩。

 

 

07

 

在溧阳县，孟郊发现有投金濑和平陵城，那里草木丛生，茂密浓郁，还有一个积水潭，他很喜欢那里。于是，他经常去积水潭，坐在水边，摆酒弹琴，整天吟诗，逐渐荒废了公务。

 

县令知道后，就向上级报告了孟郊的问题。结果，上面安排了一位代理县尉来干活，并分享孟郊一半工资。生活刚有好转的孟郊，又陷入困顿，最后，耿直的他辞职回了家。

 

几年后，56岁的孟郊去了洛阳，通过朋友推荐，找到了一份工作，水陆运从事，进入运输行业。他本以为生活能有所好转，但没想到白发人送黑发人，遭受丧子之痛。

 

孟郊已老，又生活在贫病交加之中，他忍不住埋怨穷愁困苦的生活，于是，写下《秋怀十五首》。

 

冷露滴梦破，峭风梳骨寒。

席上印病文，肠中转愁盘。

——《秋怀十五首（其二）》节选

 

过了几年，64岁的孟郊被推荐去当参谋。结果，他在赴任的路上不幸暴病离世，他的夫人郑氏找韩愈等帮忙才办了后事。

 

有人说：“苦难在诗之前行走，诗在苦难之后沉吟。苦难已住进历史的帐篷，诗企图敲击现实的墙壁。”如果说孟郊是继杜甫之后，又一位写实诗人，那么，孟郊是更敢于吟诗细品人世间苦难去推敲现实墙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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