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老妻 文|冯骥才 他俩又吵架了。年近七十岁的老夫老妻,相依为命地生活了四十多年。大大小小的架,谁也记不得吵了多少次。但是不管吵得如何热闹,最多不过两小时就能和好。他俩仿佛倒在一起的两杯水,吵架就像在这水面上划道儿,无论划得多深,转眼连条
2021-03-02 105
在认识富二代男友萧之前,江晓燕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是在网上买的,书、衣服、加湿器、马克杯、果茶零食、泡脚盆、煲汤用的锅。和卖家混熟了,屡屡发生买衣服送袜子、买煲汤锅送饭盒的小惊喜,让江晓燕每天都过得兴头头的。
但这样的生活,在江晓燕邂逅萧之后戛然而止。萧说,怎么可以到网上的无名小店去买东西,把眼光都买低了,我们家,哪怕是一双皮拖鞋,或者一个晾衣架,也要去金鹰或德基。萧就带她去了空荡荡的顶级专柜,开始了“麻雀变凤凰”之旅。只见那售货小姐亦步亦趋跟着萧,算定了他身上带着十几万的信用卡,服务得无比周全,无比妥帖周到。萧也不辜负人家的殷勤,任何东西,只要江晓燕试了不错,或者他认为不错,他就说:“包了!开票!”
说真的,一开始就不喜欢这种要啥有啥的感觉的女孩,那是另类,但过了一个月,江晓燕就起了腻,糖太多了发苦,这可不是得了便宜就卖乖的说法。萧一开始喜欢江晓燕,是觉得这小妮子清新得像麻雀,但要想留她做正牌女友,她怎可不化成凤凰?萧就不厌其烦,教她如何吃饭,包括服务小姐分到面前小碟里的菜,都只能碰一两口,决不可吃第三口,不可做出没尝试过五星级酒席的样儿;教她如何穿衣,包括再冷的天,不可以穿雪地靴,不可以穿粗羊毛外套,几千块钱的风衣里,一定要直接穿上万的连衣裙,或者穿深V领的羊绒衫。萧给江晓燕洗脑说:雪地靴穿了像挤奶女工,粗羊毛外套穿了像吉卜赛卖唱女孩,背带裤穿了像发廊洗头小妹,“我的女友怎能这副形象!”萧还教她如何挑化妆品,直接告诉她,价钱低于2000块钱的面霜都是垃圾,“等你用露得清就过敏,或者,穿粗纺羊毛衫也过敏,你就在我们这个圈里出师了,能带出去见人了。”江晓燕很犯贱地想,看起来麻雀就该有麻雀的爱情,麻雀想装凤凰,那就得尾巴上插满彩毛、装腔作势地活着,而装腔作势,是她江晓燕之前从没有体验过的别扭日子啊。
江晓燕逐渐明白,萧为什么挑了她,而没有挑别的富二代女孩:因为只有在她面前,他才能感受那种居高临下的快意,那种无条件的顺从——花了人家的钱,就无法在精神上取得平等,那是笃定的。江晓燕要是贪恋这份富贵,少不得变成萧身边的花瓶:乖,笑得甜润但从不花枝乱颤;明知男友有些行为很过分,却没胆指出;与二三流的小明星同步穿衣,永远对桌上的食物保持厌食症患者的胃口;永远不可对任何事物兴致勃勃,要做出所有的世面都见过了的样子,恹恹的样子,这就是所谓“富二代女友”的标本。其实,江晓燕一点也不喜欢鱼翅羹和龙虾刺身,在她看来,大龙虾腥冲无比,哪有脚踏垃圾桶,干掉几斤麻辣小龙虾来得快意自在。
话是这么说,要是没有发生与同事抢项目吵嘴的事,江晓燕一时半会儿还真是下不了决心离开萧。之前,她虽然不再与同事拼网购,不再为一点网购赠品货比三家,不再与同事抬石头去吃路边小馆,但游离同事圈归游离,还真没有跟同事发生过什么正面的冲突。但这一回不同,江晓燕发现所有的同事都很默契地组成了项目小组,单把她撇开了,这感觉……孤独透顶。江晓燕心一横,想玩单干,做一个小项目,但有人冷冷地说:“有肉吃还和我们抢汤喝,也不怕噎着你。就快做少奶奶了,还等着这点利润买花戴?”这话活生生把江晓燕呛出了泪。
过了年,江晓燕换了一家公司,也和萧分了手。为表明决心,江晓燕退回了所有没动用过的礼物。放弃富二代男友的感觉如何?江晓燕说,就如拔掉了作祟的智齿——是你多冒出来的一颗牙,之前,它老是肿痛,老是发炎,你忍受了一回又一回,今天,终于下决心告别它。如今去顶级专柜试穿新衣,售货小姐已经不再在三米内察言观色、殷勤伺候了,她一眼就能看出江晓燕是来“采样子”,好网购的。但江晓燕从未因此后悔过:她知道,三个月之后,那拔过智齿的地方会长满的,她会习惯所有的账单都自己付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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