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老妻 文|冯骥才 他俩又吵架了。年近七十岁的老夫老妻,相依为命地生活了四十多年。大大小小的架,谁也记不得吵了多少次。但是不管吵得如何热闹,最多不过两小时就能和好。他俩仿佛倒在一起的两杯水,吵架就像在这水面上划道儿,无论划得多深,转眼连条
2021-03-02 105
她和他走出巴黎婚纱,正亲密地依偎着。
走在9月温暖的阳光中,幸福像花儿一样绽放。还有10天,她就是他的新娘了。
突然,他用力推开她并喊了她的名字:“青青!”她重重摔了出去。而他,被一辆失控的卡车撞飞了好远。她顾不得浑身的疼痛和跌落的婚纱照片,疯了似地奔去他摔倒的方向。看到他浑身是血,静静地躺在那里,她竟没有了任何反应。是周围的人和闻讯赶来的救护车把他送去了医院。
医生检查后得出结论:患者脑部严重受损,即使实施抢救可以暂时保住性命,也是个植物人了。而“保命费”高达几十万甚至上百万元,不如放弃治疗吧。 医生的话如一根根针,刺痛她的心脏。她哭着求医生:“请您一定要救活他!一定要救活他!” 医生对他进行了多天的抢救,最后,他只有微弱的心跳和呼吸,就是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面对残酷的现实,她并没有恐惧和绝望。她想: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他有生命,就有希望!所以,她就不能放弃!
此刻,她已花光了所有的积蓄,甚至卖了他们的新房。她说:没有了他,房子也就没有了生命。要它有何用? 走投无路之下,她只好把他带出医院,带回了父母的家里。面对父母的反对和周围人的压力,她也曾偷偷地流泪,也曾想过要放弃。但最终她还是相信:她能唤醒他,他一定会醒来! 从此,她开始了漫长的呼唤。那一年,她24岁。 刚回到家里的那段时间,他的身体一直很僵硬,只能躺在床上,进食流质食物。出院时,医生曾叮嘱她:像他这样的病人,常年躺在床上,很容易患上褥疮、血液窒流等疾病。 每天,她都要给他翻身,进行关节按摩。每次,她都累得满身酸疼,整个人仿佛散了架。
可他,只是那样静静躺着,没有任何表情。 除了生活上无微不至的关怀,她还一直记着医生的话,要唤醒他的意识。于是,她一遍遍唱他喜欢听的歌,说他们共同拥有的美好时光。 躺在床上的他,依旧面无表情,神情漠然。她就那样望着他,望着自己心爱的男人。咫尺之间恍如天涯,一种辛酸在心头蔓延。 深秋的一天,忙完了对他的治疗,她便低下头来整理他搬来的东西。突然,一串锈迹斑斑的钥匙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试着打开他一个上了锁的箱子,竟然打开了。 她随便翻着,试图找出可以唤醒他记忆的东西。她看到了一只精美的包装盒,打开来,里面有一封信。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打开了。就在那一刻,她惊呆了,也后悔了! 信是那个叫梅的女子写来的。她知道,梅是他的初恋。她和他恋爱时,有时她无意提到梅的名字,他都会很紧张。
这么多年了,他一直没有忘记梅,一直爱着她,珍藏着她的情书。 她恼羞成怒,甚至打算用放弃来报复他! 但唤醒他的决心,终于战胜了心底对他的愤怒。她开始心平气和的读那封情书:“Dear平子:收到你的信,我是那样的难过,但又是那样的开心。我知道,你依然在想着我,就如我一直在爱着你。也许,相爱不能相守,就让我们把彼此放在心底最柔软的部分吧,让我们的爱,和思念的心一起跳动……”
她发觉,他的嘴角竟然咧了一咧,有了微笑的动作。 她感觉天旋地转。 多日来,自己千辛万苦地刺激他的记忆,却没有任何效果。而唤醒他的记忆,让他有微笑意识的,竟然是他初恋情人的一封情书! 昏迷的四个多月里,他第一次有了这样完整的动作。她竟激动地趴在他的胸前,像欣赏着一件艺术品般欣赏着他嘴角的那抹微笑。 突然,他的表情又恢复了木然。她又抓起那封情书,大声地朗读起来:“平子,我知道你已经有了女朋友。也许有一天,我也要嫁做他人妇。也许,我们会越走越远……但,不管生活怎么改变,我爱你的心,一如从前。深爱你的梅。”
第二天,她去医院找主治医师。医生告诉她,每天凌晨是人的记忆力最好的时候,如果能在这个时间段对病人进行“唤醒”,效果比平时要好得多。 从此,每天凌晨4点,她床前的灯会准时亮起。橘色的灯光,温暖地打在她爱的人身上。她倚在床头,给他读那封情书。尽管不是每次都会有效果,但她坚信:他会醒来的,他一定会在某天醒来。 暖暖的灯下,她一遍遍读着那封情书,心如刀绞。那是自己情敌的情书,如今,却成了他爱的男人的救命良药。 想到这里,她的心便会一抽一抽地痛。委屈的泪,会滴落在那张精美的信纸上,悄悄蔓延开来,有些字开始模糊不清了。但,那封情书,三百多字,已经深深刻在她的心上了,这一生都不会忘记。 她就那样读着,从未放弃过唤醒他的决心。 她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
那日,她像往常,在灯下读那封情书。她刚读完,就听到他哈哈的笑声,那声音是如此清晰。那是他昏迷以来,第一次发出这样的声音。听到他的声音,她喜极而泣。 同时,她听从了医生的建议,把电视机放在他的视线之内。慢慢地,他看到电视里的人物表情,开始有了喜怒哀乐的情绪。
他会哭了,会笑了,会通过哭或笑来表达自己的悲伤或喜悦。 她再次带他去医院检查,医生惊异地发现,他已经恢复了部分记忆、触觉和感情,已经不能算是植物人了。这样的病例,在医学史上都是一个奇迹。一个被医生宣判为植物人的病人,竟然在昏迷了快9年后,奇迹般地恢复记忆和知觉。 在她的精心呵护下,他恢复得更快了。她再次帮他翻动身体时,他的手已经开始有意识地配合她了。那日凌晨,她像往常那样拿出那封情书,在温暖的灯光下读给他听。
突然,他望着她的脸,许久,许久,他用含混不清的声音喊她:“青……青。” 她的心,在凌晨的灯光下,那么惊喜地跳动着。
他,终于开口说话!
他,终于记得她了!
她掩饰住自己内心的激动不已,轻轻问他:“阿平,你会说话了,你记得我是谁了?”
他的眼里流露出平日少有的温柔,他看着她,重重点点头。
至此,他已经躺了9年之久。在这漫长的9年中,他竟然没生过一个褥疮,没患过一次感冒。
9年,三千多个日夜,她读那封情书,心被刀割三千多回。 第二天凌晨,当她再次准备读那封情书时,他惭愧地把手放在她的手上,说:“青……青,对……不……起,撕……撕了……吧。”
她激动得热泪盈眶。她知道,她和他之间,再也不用那封早已破旧不堪的情书来交流了。她在温暖的灯光下,深情呼唤了他九年。正是她那声声穿过心海的呼唤,他才有了记忆,有了感情。 她像教一个孩子似的,教他学说话,学走路。在爱情的力量下,他迅速恢复了所有的记忆。他记得:她是他的未婚妻,还有10天她就是他的新娘。而他,却整整昏睡了9年! 他对她说:“青青,这么多年你辛苦了,我要补偿你。
我们重新去拍婚纱照,我要为你举办一个盛大的婚礼……” 她早已流下了幸福的眼泪,紧紧依偎在他宽大的胸前,那么安全,温暖。
那一刻,她不再感到孤独无助。 婚礼那天,他们的亲戚朋友都去了,这个城市被爱感动的人们也去了。他们用友善的目光,祝福他们,祝福这对历尽苦难的新人。 她用微笑告诉所有相爱的人们:爱情,不只是花前月下的你侬我侬,而是大难来临时,两个人以相依的姿态站在一起,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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