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老妻 文|冯骥才 他俩又吵架了。年近七十岁的老夫老妻,相依为命地生活了四十多年。大大小小的架,谁也记不得吵了多少次。但是不管吵得如何热闹,最多不过两小时就能和好。他俩仿佛倒在一起的两杯水,吵架就像在这水面上划道儿,无论划得多深,转眼连条
2021-03-02 105
有时候,只要处理得当,来自婚姻外部的破坏力量反而可以加固婚姻的牢固度。
她是我们婚姻里的小三
孔渤提出离婚那天,我除了惊讶之外,更多的是愤怒。他说对不起,他爱上了别人,我生生压下怒火,用平静的面孔面对他:“小三是谁?”他立刻摆出维护小三的姿态:“你不认识的。”我拍桌而起:“这就是你离婚的态度?你说离就离,把我当什么了!”
冷战。
两天之后,孔渤再次开口:“她叫园琼,我们认识六年了,她……是我的前女友。”他说在认识我之前,他们是相恋四年的情侣,一年半前,也就是我们结婚前半年,她提出分手,但现在,她回来了,他发现自己还爱着她,而她,也爱他。
我沉默到底,只丢下一句话:“我不同意离。”背着孔渤,我才肆无忌惮地流泪,被刺伤的心隐隐作痛。我到这个时候才知道,我对孔渤几乎一无所知,我不知道他的过去,不知道他的外遇,也不知道他跟我结婚的真正原因。
其实我很想知道真相,想知道他和那个园琼进展到了什么地步,可我就是不想张口去问。我拒绝跟孔渤交流,因为我害怕自己无所适从。
孔渤第三次找我谈话,讲了他和园琼的故事。他们六年前相爱,也到过谈婚论嫁的地步,后来园琼变卦了,因为孔渤的母亲突然患病,需要长年卧病在床,她说她不可能嫁进来天天照顾一个病人,她害怕被拖累。
“那她凭什么说她还爱你?”我忍不住开口。孔渤看着我,眼里有泪光:“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她骗了我。那时候她去医院检查,得知自己不孕,她害怕拖累我,才提出分手的。”后来,园琼用尽所有积蓄去北京治病,病好了,她才给孔渤写信,把这一切都告诉了他。这一来一去,就是两年。
“你别误会,她给我寄信的时候,并不知道我已经结婚了。”
“那我呢,你又为什么要跟我结婚?”
孔渤满脸愧疚,他说,那时候他一个人照顾病床上的母亲,照顾了大半年,耽误了很多事情,加上对爱情失去信心,他就生出一些私心,想找个女人来分担。于是他去相亲,最后相中了我。
我终于想起,那时候,孔渤一本正经地给我介绍他的情况:有房一套,没车,年薪七八万,本人身体健康,但家有病母。
相亲后的第三天,他又专门托媒人来我家,特意强调,如果我嫁过去,是免不了要照顾卧病的老人的。而那时候,我已经二十八岁,正被恨嫁的情绪折磨得夜不能寐。在我接触的男人中,孔渤是条件最好的那个。当时我咬咬牙,就应了这门亲事。我承认,我那时的真实想法是:我算不上是美人,又大龄,不能错过孔渤这样条件好的男人。至于感情,我想在现实社会的婚姻中所占的分量不是很大。
我以为我至少有吸引孔渤的东西,比如善良、贤惠。可我万万没想到,孔渤娶我的理由如此简单,简单到只是想找一个伺候病人的保姆。那一刻,我的心无比悲凉。可是,我仍然下不了离婚的决心,纵然孔渤有负于我,但这一年的婚姻给我的感觉还算不错,如果没有园琼,我想我们完全可以继续“幸福”下去。
我是他们爱情里的小三
孔渤不厌其烦地找我谈话,他愿意将对我的伤害减少到最轻的程度。他把分给我的财产从六成加到八成,最后他几乎是在哀求:“至少留一些给我妈治病的钱。”
我哭着向婆婆求助。我知道婆婆一定会帮我,这一年来,我悉心照顾病床上的她,我们有了母女般的情感。果然,婆婆气极,她说:“他要是敢跟你离婚,我就跟他断绝母子关系。”我拉住婆婆,泣不成声:“你别去跟孔渤说,他会怪我不懂事的,他不想让您知道这件事。”
婆婆给我出的主意是——拖,用时间耗尽孔渤的耐心。另外,婆婆建议我,尽快生个孩子。
用孩子来拴住孔渤,这确实是个好办法。如果我真的怀孕,他一定不愿做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面包。
但是,我想了一夜,否决了这个方法。假如怀孕还是不能让孔渤回头,我会伤得更彻底,我不敢下这个赌注。
园琼提出要见我,我本不屑跟一个小三去谈判,但事情总得要有解决的途径。
园琼比我想象中的要平凡,没有千娇百媚的面孔,也没有超凡脱俗的气质。仿佛是一瞬间,我心里有了底气:“我知道你和孔渤之间曾经有过一段感情,但那都是已经过去的事,我不计较。我今天来,就是要告诉你,我不会离婚。”
她半晌才抬起一直低垂的头,低声说:“对于给你造成的伤害,我表示歉意,但我相信你知道,孔渤爱的是我。”
“你不过是个小三。”我气极。
“对于你们的婚姻来说,我是小三;但对于我们的爱情来说,你才是小三。”园琼竟是如此理直气壮。
我怔了很久,竟然不知该怎么去反驳。她说得对,我是那个不被爱的可怜人。她开始趁胜追击:“你知道他发脾气之前的表情是什么吗?你知道他喜欢看恐怖片吗?你知道他的偶像是张艺谋吗?你知道他为什么不喜欢穿衬衣却只穿T恤吗?你知道他有时候像个小孩一样喜欢撒娇吗?”
我再次沉默,孔渤从来没在我面前提过他的偶像,他也从没在我面前撒过娇。在我面前,他就是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男人,每天按时回家,从来不挑食,很少看电视,自己洗衣服……我们从来没有谈过心,从没有好好地相互了解过。
她接着说:“你不爱孔渤,你们不会幸福的。”
我再也顾不得涵养,指着她的鼻子叫道:“你只是一个蓄意破坏别人婚姻的坏女人,凭什么这么理直气壮!”她被我吓了一跳,再也说不出话来。
我承认,在这段婚姻中,我只是扮演了一个妻子的角色,却从没想过要怎么去爱。园琼的话点醒了我,也揭示了我之前对婚姻的不负责任。
我跟孔渤说:“给我们的婚姻半年时间来缓冲,如果你觉得还是不幸福,我同意离婚。”我也打电话给园琼:“如果你不想做一个让人唾弃的小三,就给我半年时间。如果孔渤的选择没有变,我会主动跟他离婚。也许那时候,你们可以正大光明地在一起。”
园琼同意了,我知道她确实爱孔渤,而且她并非有意当小三。
就像从没背叛那样去爱
要心无芥蒂地去爱一个“心灵已经出轨”的丈夫,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开始,我调整不好状态,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孔渤。他也很焦虑,我知道他很为难,但他想达到离婚的目的,就必须答应我提出的条件。
后来,我找他聊天,我问他:“我真的一无是处吗,让你那么迫切地想要甩开我?”孔渤低了头:“不,你善良、孝顺,是个好女人。只是请原谅,我们身不由己,不是有意要伤害你。”他说得很诚恳,我发觉,摒弃他的物质条件,他仍然是个值得去爱的男人。我告诉自己,先不去管他爱的是谁,就当我们初相识,就像从没背叛那样去爱。
生活似乎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发生变化的只是我的内心,我只是遵从自己的内心去了解孔渤这个男人。我知道得越来越多。我知道了孔渤喜欢看恐怖片是为了排解压力,知道了他曾经的理想是当一个著名导演,也知道了他并非不喜欢穿衬衣,而是因为之前园琼喜欢他穿T恤的样子,而他喜欢撒娇,是因为他有轻微的恋母情结。我要感谢我的婆婆,这段时间,她不停地在孔渤面前说我的好。孔渤开始正视我的付出,不再说决意离婚之类的话。
孔渤生日那天,我陪他去看了一部恐怖片,却被吓得不轻,连睡觉都不敢关灯。孔渤问我:“既然那么怕,何必要陪我去?”我直视着他:“如果你喜欢一个人看,我以后可以不跟你。”孔渤叹息,搂住我的肩,这是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主动拥抱我。我情不自禁地哭,他轻轻拍我的背。我们什么都没说,但我知道,此刻,我们心灵相通,他知道我说的不是真心话,他了解我的委屈,知道我只是想让他感觉到幸福。
爱原来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在我爱的人面前,我不需要刻意,不必患得患失,更不必唯唯诺诺。而孔渤的状态也越来越轻松,他有时像个没心没肺的丈夫一样挑剔妻子精心做的菜,有时生了气,躲起来半天不理人。只是有一天晚上,他半夜起来抽了很多烟,我问他怎么了。他说,无论他做什么样的选择,必定会伤害其中一个女人。我没有难过,反而高兴,因为我的丈夫懂得情义、有责任感。我说:“遵从你的内心去选择,这才是最重要的。”他看我一眼,再看我一眼,突然热泪盈眶。
三个月后,园琼来电话,说她要离开一段时间。她的声音里满是凄凉,我突然有些难过。她留下一句话:“不要以为我放弃了孔渤,四个月之后,我会回来的。”
但是,直到约定时间到期,孔渤没有提离婚,园琼也没有回来。后来我收到她的短信:你赢了,从半年前孔渤答应你的那天,我就知道我会输,虽然我不甘心。我和孔渤之间有爱情,而你们之间也有不可否认的夫妻情分。所谓的婚外情没有足够的力量摧毁一堵看似松散的围墙,祝你们幸福。
我只回了三个字:谢谢你。
从某种程度上,园琼的出现挽救了我们的婚姻,还有,我们的爱情。我想,她一定明白我的意思。
我到底还是问了孔渤:“说实话,你爱不爱我?”孔渤点头。
嗯……这就够了。
有时候,只要处理得当,来自婚姻外部的破坏力量反而可以加固婚姻的牢固度,当然,前提是我们懂得爱,并愿意付出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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