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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雪强
小时候,在农村,冬天给我的记忆除了像刀子一样的风,剩下的全是雪。雪可怪啦!印象中,它们总是突然而至,大约是小孩子从来不关注天气预报的缘故吧。天一阴沉了,雪就会飘飘忽忽地来,让人欣喜。白白的雪花多招人喜欢,像梨花像鹅毛,簌簌地下,轻飘飘地落,优美的身姿令人痴迷,怎么也看不够。站在屋里看当然不过瘾,就跑到院子里,跑到操场上,抓一大把扔出去,落在地上散了还是雪。亦或滚一个小雪球,不想越滚越大,像是天上掉下的超大个儿的馒头,很好玩。
可不是光顾着玩,在雪停后,小孩要拿起扫帚帮大人扫雪的。先从屋门口开始,扫出一条小路,扫到街门外,人得出门呀。然后,把胡同里的雪往中间堆,堆得像连绵的小矮山似的,两边扫出可以走人的路,各家负责自家门前的那一段,连起来,胡同又可以畅通无阻了,这叫各扫门前雪。最后,还要爬到房顶上把雪扫到院子里。房顶上的雪还要管吗?可不。要是任其躺在上面睡大觉,不是把房顶压坏,就是把房顶冻裂,白花花的雪,看似轻飘飘的雪,可是厉害着呢!扫到院子里的雪会堆在枣树下、梧桐树下、桃树下,高高的,尖尖的,把树下半段身体团团包裹住,以后的日子里,它们慢慢地融化,成为水,让树解渴去。还余有一些残雪,一并铲到粪坑里,让它们的白盖住粪坑的黑,大有用处呢。如果雪下得太大,院子里的积雪太多,还要装到小推车上,把它们送到村边的麦地里,或者堆到土路的边上。这些活儿干完,我早已浑身冒汗,望着村庄里外四处的白,有些眼晕了。
长大后,很少扫雪了。有好多次,在梦里,我站在房顶上扫雪,既惊险又刺激。
下在农村的雪是幸福的。这是我来到城市以后才发现的。在乡下,雪能存留很长时间。它们好像是不急于醒来,从天上掉下来时就是迷迷糊糊的,挤在一块了,就更加慵懒。枣树下、胡同里、南墙根下,小矮山似的雪极其缓慢地悄无声息地变瘦,中午融化一点,晚上又冻起来,来来回回,十天半个月,你都能不经意地看见雪。安静的雪。
所以呀,乡下的冬天显得很漫长。我的童年就在那儿缓慢地融化着。
可现在,我生活在城市,一切都是快的。做什么都好像是一眨眼的工夫,有了,或没了。更可悲的是,越来越离不开这里,讨厌,又依赖,这滋味着实难受。今天上午,又一场雪不期而至,躲过了天气预报,看着窗外半空中纷飞的雪花,我忽然想通了。人呀,有些东西是你无法选择的,比如出生,比如死亡,比如性别,比如籍贯,就像雪,落到城市,落到乡下,落到湖面上,落到半山腰,没法儿选择。那就学习枣树下那堆雪吧,跟时间相互磨着性子,慢慢地融化,幸福地存在,悄然地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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