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华悦 在春天里读书,是一种美好的事儿。 无论是朝日初升,还是夕阳西沉的时刻,在春风拂面的阳台上,半躺在竹椅中,捧一本书,品着温茗,静静体会着书中的世界。又或者,在阳光明媚的午后,沐浴在户外的清新空气和温暖阳光中,在蓝天白云下,捧一本书静静
2021-04-22 540
田秀娟
“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一卷黄尘滚滚,骏马飞驰而至,但见人影一晃,跳将下马。大喝:“八百里加急!御赐金牌,阻者死,逆者亡!”车马者、负荷者,遥避路旁,随即便见烟尘滚滚,骑者已然离去。这是文学作品对驿站的描写,这样的情景多次出现在我的梦中。
只因我的家乡曾是繁华一时的古驿站,我家祖上是经营银号的商户。
街道两侧,房屋鳞次栉比,商铺林立,高高飘荡的招牌旗号,昼夜不息的车马,来来往往的客商,时而打马扬鞭飞驰而过的驿使,无不展示着这个村庄的忙碌与繁华。
街中心一间商铺,高高的柜台内,一位着长袍马褂,头戴瓜皮帽的先生,噼里啪啦打着算盘。沉甸甸的红木算盘,每个珠子都闪着温润的光泽。一个高20厘米左右,有着厚厚包浆的木质印章,静静地立在掌柜的右手边,底部刻着四个大字“万亿号印”。柜台旁边,一盘土炉子把屋子烤得暖洋洋的,炉子上一壶开水正呼呼冒着热气。这是我祖上开的银号——万亿号。银号下边还有两个分号。
我的祖上,不只银号,还经营着大车店、草料铺、当铺等等。大概相当于现在的某某集团,下设子公司吧。到我爷爷的父亲面包那一代,家道中落。我爷爷自幼失恃,两岁时,独自在院子里玩,碰倒铡刀,除大拇指外,右手四根手指被拦腰斩断。缺医少药的年代,所幸,保住一条命。爷爷的堂叔中年丧子,收我爷爷为养子。爷爷手有残疾,家中又穷,差点娶不上媳妇,最后几经周折,娶了我奶奶。我奶奶算是二婚。第一次结婚时,新婚之夜,新郎被土匪绑票,因拿不出赎金,被土匪撕票。我奶奶凭媒妁之言,嫁给了我爷爷。爷爷比奶奶大16岁。
我爷爷的养父为了早日抱到孙子,亲自拿一个泥娃娃,跑到村南奶奶庙去“拴孩子”。我爸出生后,爷爷的养父一高兴,扯了一匹红绸布,跑到奶奶庙还愿,还给父亲求来了名字“方琴”,要父亲每年去庙里扫一次院子。父亲说,他不记得扫院子,但是每年腊八,他都去庙里喝腊八粥。
庙在村南头,坐东朝西,雕梁画栋,香烟缭绕。进庙门,一边一个高大的“王八驮石碑”。据说,庙里不光求子得子,还有一事称奇。庙里除了旺盛的香火,一年四季都能听到知了和蝈蝈鸣叫。站在东边听,声音好似从西边传来;站在西边听,声音好似从东边传来;站在南边听,声音好似从北边传来;站在北边听,声音好似从南边传来。一年春天,两个南蛮子驾着马车,满载一车竹竿,千里迢迢从遥远的南方,走了数月,来到此地。不巧的是,走到庙前,马车车轴损坏,两人便求助庙里。征得僧人同意,他们把满满一大车竹竿卸在两个“王八驮石碑”周围,夜晚借宿庙里。过了几天,南蛮子修好马车,继续赶路,竹竿暂时存放庙里,相约明年再来拉走。冬去春来,一年过去了,风吹雨淋,竹竿由绿变黄,成了废柴,还没见南蛮子回来。僧人挪走竹竿后,发现两个石碑上部都被凿出了一个圆洞,地上各有一堆石头粉。这时人们才猛然想起,已经好久没有听到知了和蝈蝈的鸣叫了。村里人惊呼,庙里的宝贝被南蛮子盗走了。
“南蛮子盗宝”的传说,是爷爷的父亲讲给爷爷的。父亲又常讲给我听。
我爷爷为人善良,但是后来染上赌博,家里的钱被他输得一干二净。没有钱,他就粜粮食。父亲上小学,需要买课本,回家跟爷爷要钱。爷爷说,没有,买啥课本呀?父亲没有课本,哭着回学校,央求同桌,同桌把书放中间,和父亲共看一本书。期末考试,父亲考了前几名,同桌考了四十名。同桌一生气,再也不让父亲看课本。父亲没有课本,只上到小学三年级,就一步一回头,哭着辍学回家。我叔叔上到初中,我爷爷跑到教室拽他回家。我叔叔一边哭一边往家走。
我奶奶敦厚善良,管不了我爷爷。她攥着沾了水的麻绳,让父亲和叔叔跪下,立家法:从今往后,子孙后代,如若赌博,家法伺候。
福祸相依。父亲说,幸亏家道中落,咱家被定为下中农。那些被划为地主富农的人家可是惨了。
我没见过爷爷,我出生,他已去世。据说,爷爷眉清目秀,瘦高个儿,是个妥妥的美男子。干什么事,有板有眼,用过的家伙什,必放回原处,闭着眼,都能摸到。我们每次乱扔东西,害得父母到处找。父亲就说:“你爷爷要活着,早骂上你们了。你爷爷做事,规矩大了。你爷爷蒸的包子,那真是没挑儿。”父亲是长子,又是爷爷的养父亲自“拴来的”,对他便多了几分宠爱。老人带他赶集,给他买过一只黄澄澄的大柿子。“那柿子,真好吃呀!后来再没吃过那么好吃的柿子!”父亲由衷地感叹。那神情,就像他刚刚吃过那个好吃的柿子一样。
父亲兴致勃勃地讲完了,习惯用一句话来作结束语。“还记得你小时候家里缠线的那个线板子吗?那是咱家祖上开银号时用的印章。”我记得那个线板子,因为使用多年,磨得溜光锃亮,中间细,两头粗,其中一头还刻着字。那时,我还不认得那几个字。
到我能认识那几个字时,线板子早已不知去向。但它真真切切地存在过,成为我与祖先连接的一个纽带。栉风沐雨的驿站,香火缭绕的庙宇,来来去去的客商,知了和蝈蝈此起彼伏的鸣叫声,比我亲眼见过亲耳听过,还令我熟悉。我一次次沿着蜿蜒曲折的小路,乘着皎洁的月光,穿越时空的隧道,回到从前的村庄。推开吱吱扭扭的木门,我看见一个穿长袍马褂,头戴瓜皮帽的先生,噼里啪啦打着算盘;再推开一道木门,我看见一个被铡刀齐刷刷削去四根手指的孩子,埋着头,拼命地干活;再推开一道木门,我看见一个怀揣着家里仅有的一点钱匆忙赶去赌场的男子,一个伤心欲绝又忙得团团转的妇人,一个因为没有钱买书而哭泣的男孩……
年少时不喜欢父亲的唠叨,人到中年听父亲讲故事怎么也听不够。年少时一心想飞,想离开,现在居然想落地,找到根的感觉。夜深人静时,我常常想起我的家乡,我的亲人,活着的,逝去的。不管他们是富裕的,还是贫穷的,高贵的,还是卑微的,甚至是有着缺点和不良嗜好的,都在我的心头萦绕。因为我的生命里流淌着他们的血液,没有他们就不会有我的存在。
年岁越大,我越发像一个断乳的孩子,无比贪恋母乳的香甜,和母亲怀抱的温暖;我更像一个剪断脐带的婴儿,无论多大,都清晰地知道我的来路。树,有了根,才繁茂;人,找到根,活得踏实,走得稳健。感恩生我养我的村庄,感恩我的祖先,接纳他们的不完美。这份感恩与接纳,像一束光,温暖着我内心,照亮我前行的路。
我是一个有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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